“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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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阳仔,今晚的麻小局我约了何北北,二中的校花!来不?”
“不来。”张扬歪着脑袋夹着老式电话机,攥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写着什么,“小明死了。”
“……啊?你说什么?你给我说清楚!”
张扬挂了电话,他在米黄色的信纸上署了名,找出胶带封了口,贴了邮票。
他赤着脚丫子,走上过道轻轻敲了敲门,没有声音。
看来他妹已经睡了。
张扬摸着黑,去阳台拿自己的架子鼓,他一抬头,看见月光像融化的雪一样柔柔地照下来。他没敢再看,低着头收拾好了鼓,拿了信,轻轻拉开了大门。
张扬跟条榆木疙瘩似的站在门口,听着阿瑶在和里屋的人交涉。17岁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,有点儿尖,带了点南方方言的味道,但并不惹人讨厌。阿瑶的声音一开始是怒不可遏的,到后来又有几分悲伤的意味,最后说不下去了……张扬有点恍惚,他晃了晃脑袋再一听,听见阿瑶在哭。
张扬攥紧了拳头,手里的信被攥的皱巴巴的。他站在阴影里,像一个懦夫。他开始后悔自己没带手机,没把良良叫过来了,要是良良在……
阿瑶,你快出来吧。
张扬在心中恳求。
阿瑶出来了。她撅着嘴,肩膀伤心地耸动,她抬起头,撞上了惊慌失措的张扬。
“我刚来。”张扬支支吾吾地说道。
少女没说话,伸出手抱住了张扬:“就一会儿……”
张扬也笨拙地抱住了她。少女的身体软软的,头发丝还残留着洗发水淡淡的清香,张扬的脸红了,心跳声在他的身体里碰撞,最后像烟花一般炸开。
张扬低下头,僵硬地抬起手拍着阿瑶的肩膀安抚她。阿瑶把眼泪鼻涕一起抹在他衣服上,然后放开了张扬,少女别过头:“别看我。”
张扬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这时候良良来了,他的脸蛋就好像烤熟了的虾,男孩儿摸了一把汗,气喘吁吁的,声音赫然拔高了几个调子:“怎么回事?”
阿瑶伤心地别过头去,张扬不得不重复了一遍:“小明死了。”
良良不说话了,他沉默了很久,脸色冷了,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儿走上前一步,抬起手给了张扬一拳。
“你什么态度?”
张扬右脸颊火辣辣地生疼,他没反击,又觉得疼的不是脸,是心脏:“怎么了。”
良良没理他,转身抱住了阿瑶。
阿瑶又掉眼泪了,她抽抽噎噎地说:“他们不同意我们参加小明的葬礼。”
张扬看着良良对着石头墙壁砸了一拳,手上慢慢地渗出刺眼的血花:“小明死了,是真的?”
阿瑶和良良一起走了,张扬望着他们的背影,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,有点儿像一匹走失了的独狼。
张扬转过身,往那家灯火通明的里屋走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感觉,咸乎乎的,奇怪的味道。他想这是阿瑶的泪水在空气中蒸发了,又想可能是要下雨了。
张扬在进屋前有礼貌地敲了敲门,向他走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,他听见隔壁紧闭的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哭声。
他用恳求的语气说道:“叔叔,火化的时候能把这封信一起捎上吗?”
男人的眉眼里尽是疲倦,他很轻微地点了点头,张扬捕捉到了。男人把那封泛黄的信接过,张扬又急忙道:“可以让我看小明一眼吗?”
男人没有拒绝,张扬便紧紧地跟了上去。
他低下头,看着躺在盒子里的旧时好友。
张扬想,他可能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一个死人,张扬又想,他可能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小明。
而这个人是再也无法回应他的视线了。张扬从不敢长时间地盯着一个人太久,连短时间的双目交错都会使他从心底里恐惧。他想起来小明曾经冲他开玩笑,这么懦弱为什么还要打鼓?张扬当时没说话,其实他心里想的是,就是因为这样懦弱才打鼓。
他蹲下来,伸出手,指尖就要触碰到小明的眼睫毛了。小明的眼睫毛好长,怪不得许多女孩儿都喜欢他,阿瑶也喜欢他。
男人走过来了,张扬眨了眨眼,立刻站起来。
原来死人的外貌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。张扬走出门,像千千万万次他在这里出入那样,低头去穿鞋子。
回家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,雨开始慢慢地下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