懒惰的三流写手。

胡桃街纵火事件(下)

人生第一次写完了一篇完整的万字小说我真的很感动(毫无防备地流下了弱者的眼泪


3

阿瑶拿起毛巾,把湿淋淋的长发从脸盆里捞出来,她凑近镜子看自己的眼睛,还是肿的,明明用热水敷了好几次了。

她用毛巾把头发随意地盘起来,擦了擦盖了一层水蒸气的镜子,腹部发声,胸腔震动,提气歌道:

“展不开眉头
挨不明更漏
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
流不断的绿水悠悠。”

阿瑶是艺术生,主学声乐的,会一点古筝。高中老师教了《红豆词》之后,她就老喜欢拿这首歌练嗓子。以前表演节目前,小明,良良还有张扬都会呆呆地看着她唱完这一段美声,然后再看她唱风格完全不同的摇滚。

她想起小明,眼神又黯淡下来。这两天,她发觉自己渐渐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了。人总是健忘的,忘记是好事。昨天张扬给了她一个U盘,里面是歌词和demo伴奏,张扬没有亲自交给她,而是托他们班同学转交了。后来阿瑶问起,说是找她的时候她人不在,可是阿瑶并不这么想。

阿瑶有一点后悔,就好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会有很多后悔的事情。她后悔自己没在小明离开之前向他告白,即使她觉得聪明如小明,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,因为眼神是不会骗人的,连她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几乎永远都追随着小明。现在,小明离去了,她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。

她也后悔,三天前他拒绝了张扬,是否太过于残忍?张扬是一个好男孩,她喜欢张扬,是朋友之间的喜欢,阿瑶不愿意让他伤心。

阿瑶裹紧浴巾,走回自己的房间。

她拉开衣柜,挑了一件从头到尾都是深红色的连衣裙,穿上表演时候才会拿出来的黑色的皮鞋。她对着镜子微微上了点妆,阿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:她这副打扮像是去表演舞台剧,而不是唱摇滚的。


良良从走出来的时候,兜里揣了好几个打火机,老鼠跟在他身后。

“没你事儿。”良良故意酷酷地冷着脸,“你爷爷那儿不还要你照顾吗?回去。”

老鼠看起来有点儿激动:“山猫!咱们真的要烧了钟楼吗!这太酷了!我一定要参加!”老鼠毕竟还只是一个稚嫩的16岁小孩儿,他家有门禁,十点之后就不许出去了,老鼠也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。

良良有点生气了:“你懂什么呀?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觉得好玩才烧的?”

“那……”

良良背着贝斯,握紧了拳头,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光:“小明是我最好的哥们儿。今天是他的葬礼,既然他爸不让我们参加,我们就自己办一个。”

老鼠一呆:“山猫,那我死的时候,你烧什么呀?你给我烧了胡桃街那个垃圾中转站吧。它就在我家旁边,每天晚上臭的我和我爷爷睡不着觉。”

“傻逼,想什么呢。”良良笑着呼噜了一下男孩儿的脑袋。


张扬是到的最早的那一个,他站在钟楼上,用手靠着已经磨平了的木栏,抬起头看钟楼顶上尖尖的房檐,看胡桃街纵横捭阖的居民楼。胡桃街没有什么夜生活,十点的时刻一家一家已经稀稀落落地开始熄灯了,长长的一条街望不见头,月亮落下去了,隐在了层层叠叠的居民楼之中,只有稀稀落落的星星暗淡地垂眸,一连串的黄色路灯,照的胡桃街并不明亮。

远远地,他看见阿瑶在向他招手。张扬冲她笑了一下。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裙子,黑皮鞋,还有一双白色的新短袜。真美呀,张扬想。

阿瑶的身材并不是干瘦的类型,她很健康,脸上常常有一抹红晕,笑起来有一对虎牙。长裙子衬得她处于青春期的身形愈发美好,尤其是胸前那一对形状美好的乳房,腰身如剑,乌黑的长发像倾泻下来的瀑布。张扬歪着脑袋,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明不喜欢阿瑶,不过喜欢小明的漂亮女孩子很多。

“啊呀,这里好黑。”阿瑶从下面爬上了钟楼,他靠着张扬旁边的石柱子,她拿出稿纸,看起来有点紧张,“歌词我还有点儿不熟呢。”

“你不练嗓么。”黑暗中,张扬注意到了阿瑶红通通的眼睛。

“我在家里练好了。你呢?你等了多久了?”

“还好,不太久。”

说完这句后,两人就相对无言了。

只有两个人的场合。张扬不禁有点局促,他暗自懊恼自己终结了话题,又去想要是小明在的话会说些什么。小明一定会开玩笑,会撒娇,会和阿瑶拌嘴,说一些新鲜的话题。他大概会说:“是啊,我已经等了好久了!说说看,怎么赔偿赔偿我?”

过了一会儿,良良终于来了,身后还跟着老鼠。

于是三个人相视一笑。

老鼠摸了摸脑袋,突然给三人鞠了一躬,张扬吓了一跳,很明显阿瑶也是。老鼠红着脸大声说:“很抱歉!因为实在很想来,所以就来了。”

阿瑶急忙摇摇头:“阿哟!你不用这样的。”


于是张扬去拧架子鼓上的螺钉,良良也开始给贝斯调音,阿瑶把音响和麦克风搬过来。所幸钟楼的阁楼上有插头,这些东西原本是没有的,今年的新年活动,钟楼作为胡桃街猜灯谜的活动场所,上面的人就过来给安了电线,新年过后这些东西就处于积灰状态。

阿瑶怕脏,于是张扬和良良一起蹲下来把电连上了。

钟楼一下子就被五颜六色的彩灯线围绕,乍看之下,倒也挺像个舞台的。

一切准备好了之后,良良拨了拨弦,突然问道:“阳仔,这首歌叫什么名字?好像还没有名字吧。”

张扬想了想,突然勾起唇说:“就叫,《胡桃街纵火事件》吧。小明会喜欢的。”


阿瑶冲着张扬点了点头,张扬深吸一口气,鼓棒落下,这是他打出来的第一声。如果说张扬之前还有些许顾忌,怕自己像在KTV那样发挥不好,那么这一棒如同行云流水,冲散了他的紧张,此时,他的心中只有音乐。

之后的一声又一声,张扬点着头,鼓声像密集的雨点打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,与空气中每一粒分子融合、震动,紧接着贝斯的拨弦声响起,良良扬起脸,他有着坚毅的五官,黑如浓墨的瞳仁,在一串乐符的节点,两人同时看向站在最前面拿着话筒的阿瑶。

阿瑶唱:

“不知道呼伦贝尔最后有没有下雨
只知道旱季难捱
晚山赤裸 彻夜怀想
而南方雨季漫长。”

小明第一次生涩地拨弦弹给张扬听的时候,张扬还很惊奇地问他为什么会谱出这么抒情的曲子,这不符合他们一贯积极向上,明快的摇滚风格。张扬甚至坏心眼地对小明说,这首歌我没有任何的创作灵感。

缺少了负责高音的吉他,整首歌演奏起来显得有些沉闷,阿瑶的高音也变得单薄,缺少了小明一个人弹给他听的那种缓缓流动的温柔。这是一场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奏,也或许是他们乐队的最后一场。过完这个暑假,阿瑶就要去杭州集训,准备艺考,良良要跟着父亲去广州创业,而张扬留下来,留在胡桃街读完整个高中。

三人决口不提要分别的事情,即使这些事早已心知肚明。

一曲毕了,三个人像虚脱了般坐在小凉亭上,风吹过他们的脸颊,很凉快。老鼠搬上搬下忙乎着,他把他们几个的乐器都放在了下面,然后从兜儿里摸出打火机,看起来犹犹豫豫的。

阿瑶说:“不要了吧,这样不好。”她说的当然是指放火烧钟楼的事情。

良良起身,他拿着一块从阁楼拆下来的木板,老鼠把打火机小心翼翼地递给他。良良开火,点燃了木板,看着窜起来的火星,一股血气直往他脑袋里冲。

“小明,今天我们为你烧了钟楼。”良良咬牙切齿地说,“就是一辈子你欠我们的人情。”

“你这个人情,我们一辈子记着。来生,要还的。”


说完,良良看着夜色迷蒙的钟楼,突然有点恍惚,他拿着已经烧起来的滚烫的木板,指面已经通红。

阿瑶突然大喊:“啊呀!街道办事处的刘主任正向咱们走过来,后面跟了一群协警!”

良良仿佛听不到似的呆在那里。

眼看着火星就要烧到良良的手指,张扬上前一步,夺过燃烧着的木板,猛地往木阁楼方向一扔。他抓住良良的手臂,扭头就往楼梯下冲:“跑!”

他们三人噼里啪啦下了钟楼,张扬和良良,老鼠三个男孩儿都是登着自行车来的,而阿瑶是走来的。张扬跨上自己的单车,招呼了一下阿瑶,女孩儿小跑着过来,抱着红裙子跨上了单车后座,抱着张扬的腰,三辆单车前前后后在昏暗的路灯下疾行。有协警开了小轿车,也慢慢追上来。

“别跑!”秃瓢的刘主任从车前座探出脑袋,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颠一颠,他拿着扩音话筒,大声喝令,“站住!”

傻逼才听他的呢!三人继续向前逃跑,张扬还载着一个十七岁的姑娘,渐渐的跟不上蹬的飞快的两人了。

眼看着小轿车越来越近,张扬的脑袋飞速运转,最后在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窄巷摁了刹车。张扬跳下车,松开扶手,扶了一下差点儿摔倒的阿瑶。少年攥着她的手,两人钻进了黑黢黢的窄巷,在小轿车的面前消失不见了。

4.

阿瑶从小就在市中心繁华一带长大,而张扬在胡桃街已经活了十七年了,哪个巷子连着哪条街,哪栋楼可以连着上天台,他闭着眼睛掰着手指都能说出来。胡桃街就好像已经活在了他的生命里,矮房深巷曲曲折折像迷宫一样镌刻在了他流动的血液中。张扬拉着阿瑶的手在窄窄的长巷里狂奔,他回味着刚刚在单车上,阿瑶用手臂紧紧挽着他的腰,脑袋变得有点晕乎乎的,他不敢回头看阿瑶,也不回答阿瑶说的话,只是一个劲带着她在深夜里穿行。

阿瑶跌跌撞撞地跟着张扬,她穿着黑色皮鞋,鞋有点儿小,磨得脚后跟疼得厉害,也跑不太快:“阳仔,你停下,他们已经追不上我们啦。”

阿瑶说完后,张扬渐渐慢了,他拐了个弯,沿着石级往楼上爬。

阿瑶喘着气,小脸皱成一团,她看着少年清瘦的脊背,破碎的语言连成一句话:“张扬。你,慢点,我脚疼。”

张扬停住了,似乎是在等阿瑶,他沉默着,也不回头看阿瑶。

“张扬,你怎么不说话?”

张扬依旧留给她一个有点儿别扭的背影:“我们……要不要上去看看。”

阿瑶说:“好吧。”

他们慢吞吞的上去,借着茫茫的夜色看向北边的钟楼。这座建筑已经熊熊地燃烧起来了,北边的天被照的通亮,和宁静的胡桃街形成鲜明的对比。张扬探出身仔细地看着,也有点恍恍惚惚了,这把火最后还是他放的,火光已经把钟楼烧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残影。他不禁想到那一夜月光下冷冷的钟楼,和这个漆黑夜色中燃烧着的钟楼,过去和现在重叠,钟楼……还是美的。在火焰中,钟楼的美从堂而皇之变得肆无忌惮;在火焰中,他仿佛看到了从钟楼顶上跃下的小明,他带着一种真实而不糜烂的绝望,带着一种至死的温柔。

那首歌毕竟还是温柔的,就如同他素来的为人一样。小明的温柔是与生俱来,后天的温柔多得是指宽容。

长时间睁大眼睛盯着火光,他的眼睛也变得酸涩起来,阿瑶在一边突然摇了摇他的手臂。

张扬回过头去,脸上仍存一点迷茫。

阿瑶踮起脚,捧着他的脸,轻轻吻了下去。那个吻十分青涩,只是唇尖碰了碰唇尖,就倏的放开了。

阿瑶的脸烧起来了,双颊红彤彤的,让张扬联想到那天他和小妹妹一起去练歌,路上看见的粉红色晚霞,她呆呆地看着张扬:“张扬,我好像爱上你了。”


(5)尾声

钟楼被烧的事情在第二天登上了市内的报纸,刘主任愤愤地说:“一定会将肇事者找出。”

后来调查了钟楼附近的监控,监控录像竟然在三天前就被人用厕所里的草纸糊起来了,而这种事情警卫部门竟然没有发现。于是刘主任痛骂了警卫部门一顿,灰溜溜地出来宣布:“被烧毁的钟楼地带将建成老年活动室,届时各位胡桃街的居民可以拿着身份证到居委会办理。使用老年活动室的维护费是,10元一个月。”

于是胡桃街的各个老头老太太到居委会门口群起反抗之,最后逼得刘主任不得不再次宣布:“为了给居民更好的福利,老年活动室免费。”


最后张扬还是没能和阿瑶在一起,张扬在当晚就拒绝了阿瑶。


暑假很快就要到尾声,一天夜里,良良又打电话给张扬:“阳仔,出来吃麻小。”

那一天老鼠和阿瑶也来了,他们四个人在闹市的大排档剥着龙虾,良良兴致好,拿了一瓶白酒直接对嘴吹。男孩儿说了几个笑话,吹了牛逼,喝着喝着就哭了,他抱着老鼠:“哥哥我明儿个就把你家门口那垃圾场给烧了……”

他说的很大声,引起了不少旁人的侧目。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捂住良良的嘴巴,急匆匆付了钱,架着良良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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